有一次,和几个朋友聚餐,宴席快结束之前,服务生端上来一道水果,是一盆荔枝。鲜红的荔枝在白色瓷盘的映衬下,水淋淋的,煞是让人眼馋。我们开始享用荔枝的美味。我剥了几个,一会儿,面前的空盆里堆积了支离破碎的壳。忽然,旁边的一位指点我说:“瞧瞧!我剥的和你剥的壳有什么不同?”我一看,好像是两样呢。他的荔枝壳分成两瓣,很完整的两瓣,一点也没破碎的样子。我很惊讶,问:“有什么秘诀吗?”“有!”他笑着说,拿起一颗荔枝,在手里转了个圈,像开始什么魔术表演,他指着中间的一条缝,说:“看到这缝了吗?你用大拇指沿着这按下去,它自然会分成两瓣了。”果然,我照着他所说的去做,荔枝壳就这么自然地分开了。
想想真是有意思。我也算喜欢吃荔枝的,平时也经常买来吃,每一次总是把壳剥得碎碎的,从来也不曾注意过或讲究它的剥法。苏东坡说:“日啖荔枝三百颗,不辞长做岭南人。”真不知苏老先生在吃荔枝的时候也是否运用这种剥壳的方法。吃真是一门艺术,可惜像我这等的俗人只知填饱肚皮,却不讲究那精致的过程。像我每次吃螃蟹,我也是不懂得怎样吃法的,我是很怕麻烦的人,就把那蟹脚之类的东西放在嘴里嚼嚼就完事了。鲁迅说: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勇敢的人。但那个勇敢的人恐怕也只是像我这般囫囵吞枣,而不会在味美的螃蟹身上“精雕细啄”,或者用蟹脚做出一个“蟹蝴蝶”之类的艺术标本。我想,如果把那分成两瓣的荔枝壳重新拼合起来,并用彩色的丝线把它穿起来成一串荔枝项链,那可能并不比“蟹蝴蝶”逊色多少了。大自然把美味供给人类享用,聪明的人类又把美食上升为艺术。保罗·福塞尔在《格调》一文中说:“品位、知识和感觉比金钱更能决定人的社会等级。”那么,其中所说的品位大抵也就包括吃的品位了。依照三重结构的说法,那就可以分成有高度美食素养的人、有一般美食素养的人和缺乏美食素养的人。而我自己对照下来,只能归类于最后的行列之中了。
我又想到荔枝壳上那条缝的问题。怎么我吃了这么多的荔枝,就从来也没有注意过荔枝上有一条缝呢。在这以前也似乎没有高手指点过。只能说自己是个不善于观察事物的人。今天想来,那条缝的确很淡,你若不仔细看,是很难把它找出来的,就像淹没在绿树丛中的小径,隐隐约约。而你一旦踏上了这条小径,前面竟是别有洞天。就像打开了事物的一扇幽闭的大门,解开了一个密码,你如此完美地开始一种诗意的过程。你的心定然是充满喜悦的。但若你即使把它找出来了,像终于见到红云中的一道霞光,你心情激动,可你手指笨拙,或用的力有了偏斜,这壳还是会弄坏,或变成一大一小不均匀的两块。看来,这里还存在一个技巧的问题。欧阳修说:陈康肃公尧咨善射,当世无双。可卖油翁却摇摇头:“无他,但手熟尔。”你看,你必须修炼,才能达到熟能生巧的水平,你才能纯熟地把荔枝的壳一分为二,你才能让事物变得圆满起来。
照以上说来,简单的吃的过程变得如此复杂又美丽。不过,世界上大多数的事物不都是由简单变成复杂,又由繁复回归单纯的吗?如此周而复始,是否就是人性使然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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